昔谢赫云,画有六法:一曰气韵生动,二曰骨法用笔,三曰应物象形,四曰随类赋彩,五曰经营位置,六曰传移模写。
“传移模写”之“传移”可释为传授、流布,“模”可理解为摹仿。作为艺术创作的观察方法,它打破时空限制,承载着画家的“异想天开”,从种种自然现象中获得启发,发现和借用美的形式,“张冠李戴”、“移花接木”都可归纳到“传移模写”中来。
(什么花能长成这样?)
我有一年看世界杯,场上配合行云流水,攻防转换眼花缭乱,形势瞬息万变,一场场球看下来畅快淋漓。看球时的感受我都用绘画的形式记录了下来,后来画了“我与世界杯有个约会”系列。怎么能把一场球“张冠李戴”变成一幅花鸟画?是球赛的风格特点和节奏转换形成了画面,至于用什么物象去表达并不重要。
《牛头》毕加索
《鹊华秋色图》(部分)赵孟頫(元)
譬如毕加索的《牛头》其实是由一个废弃的自行车鞍座和把手放在一起做成的;《鹊华秋色图》中,直接以荷叶的纹路去表现山脉的起伏变化,从此在中国画史上便有了“荷叶皴”;但若让这种发现和借用变得有意义,就必须认真揣摩物体形式本身的微妙含义,用智慧去把握。
《他日相呼》齐白石
齐白石有一方“移花接木手段”的图章,意思是看到此想到彼、画到彼。他画过一幅《他日相呼》,两只小鸡像拔河一样在争夺一条蚯蚓,画面可爱有趣。实际上这在生活中是不存在的,两只小鸡如果争虫子吃,一定是一只先把另一只赶跑,然后再回来吃。为什么如此加工?两个好朋友本来非常要好,有一天突然为了一件小事吵得面红耳赤,谁也不理谁,可过不了几天两人见面又开始打招呼了,当日何必相争?如果齐白石画两个人在吵架,就没意思了。
前几天一个老板开着车到家里来接我去参加一个活动,我坐在后排座位上,车程一个多小时。他的女朋友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,一路上一直挽着他的胳膊没有松开。我在心里暗暗忖度,姑娘,你不累吗?可间或从镜子里窥探到两人脸上幸福的表情,心有所动,热恋期的青年人都是如此吧。有感于此,活动结束后,回家我就画了一幅小画,画中两朵高山杜鹃依偎在一起,你侬我侬。
朱家裕(图片来自网络)
画是人文,表现的永是人与自然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。对一个画家来说,写生是一种诱发情感的手段。我看过它,画过它,便有了记忆,但若彼此之间没有对话,没有建立联系,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。有一年我带领学生去朱家裕写生,面对着断壁残墙和一堆堆破瓦砾,学生心生疑惑,这有什么好画的?如果当年你的老爷爷、老奶奶就生活在这个地方呢?经过情感诱发,学生的角色从普通看客变成了寻访前人踪迹的后生,心境变了,下笔自然有神。所以去哪个地方写生真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它是否在某一个方面触动了你。
有一次我在朋友圈看到一只猫的照片,它的脸很“玉气”,我非常喜欢,如何才能留住这团“玉气”?我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生怕那种感觉转瞬即逝,最后我提笔画了枝蔓氤氲的绿萝,近旁几尾小鱼欢快地游来游去,轻松随意。那小鱼长到最大也就跟麦穗似的,记得小时候在河边随便用网兜一拉就能逮住不少,如今一条条小河消失了,它们也跟着没了踪影,但是“江边该有此景”。
我老家院中植有好多石榴树,俗名冰糖子。白皮、冰子、粒大、味甘,口感脆软,食之不忘,或生三千粉黛无颜色之感。年少常爬树玩耍,趁大人不注意,也会偷偷摘一个带到学校去,与小伙伴们分享。那份得意,长大后便少有了。中秋团圆全家欢聚,胞弟将自己所种所获之冰糖子石榴摘下相送,激发少年记忆,遂以写生记之。
这种“触景生情”,源于生活中的感知和感动。有些东西感动过你,记忆在生命深处,后来有一天某事某物触动了你,昨日重现,或让你感觉“似曾相识”,你用绘画的形式记录、挽留住那份感受,也是“传移模写”。(陈丽媛记录整理)
沈光伟,1950年生于潍坊市,现为山东艺术学院教授、硕士研究生导师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,中国画学会理事,山东美术家协会顾问、花鸟画艺委会名誉主任,山东画院艺委会副主任,山东省中国画学会副会长,山东艺术家(书画专业)学术委员会顾问。2017年获山东省委省政府泰山文艺奖艺术突出贡献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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